麥加的形成
Stephen J. Shoemaker （https://www.spectator.co.uk/writer/stephen-j-shoemaker/）
2023年6月11日
(Photo: Getty)
今年晚些時候，200多萬穆斯林將前往伊斯蘭最神聖的城市麥加（Mecca）參加麥加朝覲（Hajj），這是伊斯蘭的五大支柱之一。然而，麥加朝聖的歷史依據卻非常模糊。在穆罕默德生前，麥加對世界上大多數人來說簡直是不存在的。盡管當代人對該地區很感興趣，但沒有任何前伊斯蘭資料提及它的存在。一些羅馬歷史學家對阿拉伯西部和南部進行了詳細的描述，但根本就沒有提到一絲關於麥加的資訊。僅憑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合理地得出結論，與伊斯蘭傳統相反，麥加在七世紀初是阿拉伯西部乾旱沙漠中一個相對較小的、孤立的定居點。它沒有很好地與古代地中海和美索不達米亞的更廣泛的世界結合。
在如此稀缺自然資源的條件下，確實很難想像麥加在穆罕默德在世時能維持大量的人口。
伊斯蘭歷史傳統聲稱對前伊斯蘭的麥加了解甚多。然而，研究早期伊斯蘭的學者早就承認，這些關於穆罕默德時期的麥加的更晚的記憶在歷史上是不可靠的，不能按表面價值來看待。這些關於伊斯蘭開端的正統敘述只不過是出於虔誠的回憶，與七世紀的實際事件或古代阿拉伯的歷史幾乎沒有任何聯繫。對這些敘述保持深刻懷疑是必要的，因為它們的創作時間極晚。除了少數例外，伊斯蘭歷史傳統中所有關於七世紀初漢志（Hijaz）中部的詳細敘述都是在事實發生後至少100年，甚至更久之後才首次被記錄下來。考慮到這一地區沒有任何前伊斯蘭的文獻仍舊存世，我們實際上幾乎沒有任何線索可言。
然而，我們可以根據氣候和地理辨別出關於穆罕默德時期的麥加的一些基本情況，氣候和地理情況自七世紀初以來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麥加位於一個極其乾旱和炎熱的沙漠地區。它所處的位置既不能維持大量的人口，也不能維持廣泛的農業。它坐落在一個山谷中，周圍是高大的貧瘠的山地，天然水源極其有限，只有幾口鹹水井和一個小泉。正如一位學者簡明扼要地指出的那樣，「它沒有人類和其他動物從事任何活動通常需要的食物和其他便利條件。」在如此稀缺自然資源的條件下，確實很難想像麥加在穆罕默德在世時能維持大量的人口。事實上，最近的一項研究令人信服地確定，這一時期麥加的總居民人數可能在500人左右，只有約130名自由的成年男子。
然而，根據許多現代學術研究，在穆罕默德生前，麥加曾是一個富庶的地方，依靠長距離、高價值貿易，經濟充滿活力。當然，鑒於麥加面積小，自然資源極其貧乏，似乎很有可能需要某種貿易，甚至是必要的。麥加位於偏遠的沙漠中，地處貧瘠的岩石山地，根本無法支持任何農業，其居民必須以放牧山羊和綿羊為生：除此之外幾乎都不可行。因此，麥加的居民只有通過某種交換，才能勉強維持艱難的生活，竭力求生。如果沒有能力通過交易獲得基本的食物來維持人群的生存，麥加根本不可能存在。因此，為了生存，其居民必須用一些東西來交換食物—唯一的問題是什麼？
在二十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研究早期伊斯蘭的學者們都堅守著一個東方主義的神話，穆罕默德時期的麥加是一個販賣奢侈品的龐大國際貿易帝國的財政中心。他們想像，麥加是一個有利可圖的香料和熏香貿易網路的中心，該網路從阿拉伯的南部和東部的其他地方向北延伸。由於這些高價值的商品在前往地中海世界的路上經過麥加，所以人們認為，麥加的居民通過作為中間人來安排這些奢侈品的交換而變得富有。
處於這個龐大金融帝國核心的是古萊什（Quraysh）部落，穆罕默德屬於這個部落。根據後來的伊斯蘭傳統，這是前伊斯蘭麥加的主導部落。因此，穆罕默德時期的麥加被設想為一個重要的文化和金融中心。學者們仿佛從古代阿拉伯晚期的荒蕪沙漠中幻化出類似現代杜拜的東西，以便為穆罕默德的新宗教運動的出現提供一個吸引的背景。
但是，證據顯示了一個非常不同的情況。可以肯定的是，麥加人進行過貿易。他們必須這樣做，因為如果只靠自己，麥加無法提供足夠的食物，甚至無法養活其微薄的人口。但麥加並不是奢侈品和香料的主要國際貿易中心。事實上，如果我們看一下從古代阿拉伯南部（和印度）到地中海世界的香料和熏香貿易的實際證據，麥加作為一個富裕的金融中心的學術幻影很快就會消失。在穆罕默德出生時，地中海世界和阿拉伯南部及其他地區之間的貿易已經建立起來，而且已經持續了很多個世紀。然而從公元一世紀開始，所有這些貿易都是通過海路而不是陸路進行的。後者需要花費時間更漫長，並且是更昂貴、更兇險的選擇。
誠然，麥加人在定居點以西約40英里（64公里）的海岸上有一個非常小的港口可供他們使用。但他們沒有木材，因此也沒有海上航行的船隻。按理說你無法想像，航海的商人會到達這個小港口，穿越40英里（64公里）的沙漠，只是為了拜訪—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麥加遙遠而貧瘠的村莊。此外，港口本身，也就是現如今的吉達（Jedda）的地點，在古代被一個大礁石擋住了，無法接待長途貿易所需大小的船隻。充其量，可能有一些小漁船經過這裡，如果有的話。
甚至伊斯蘭歷史傳統也告訴我們，這個地方是在穆罕默德死後很久才開始作為港口使用的。因此，穆罕默德時期的麥加肯定不是一個富裕的國際香料和香精貿易中心。根據所有跡象，在古代晚期，國際貿易繞過了這個小規模的、貧困的、偏遠的沙漠定居點。相反，麥加的貿易是適度的和地方性的，涉及從其勉強自給自足的牧民經濟中交換急需的食品和其他來自附近較大農業定居點的供應品。
麥加，1889年（照片：蓋蒂圖片社（Getty））
除了高價值的奢侈品貿易外，現代學者還提出，麥加因擁有一個主要的朝聖聖地而獲得了相當的財富和地位。據推測，這個聖地每年都會吸引來自阿拉伯各個角落的遊客來到麥加，他們帶來了商業貿易，進一步豐富了麥加作為主要朝聖者集市的財富。這個聖地的存在使麥加獲得了ḥarām的地位，這是一個不可侵犯的宗教庇護所，在這裡不允許有暴力或流血事件。因此，許多現代學者提出，麥加的聖地和它的庇護所地位對其成為國際奢侈品貿易的主要中心起到了作用。麥加受保護的轄區為商人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場所，使他們能夠聚集和交易而不必擔心受到騷擾，全年都有遊客來交換他們的貨物，其中許多人帶著他們的財富在這個城市定居。然而，事實證明，麥加作為一個主要的朝聖中心和不可侵犯的宗教庇護所的形象，與麥加的香料貿易一樣是一個神話。
伊斯蘭歷史傳統是我們了解此類問題的唯一來源，它沒有表明麥加在伊斯蘭興起之前是任何朝聖的地點，無論是否有任何種類的符合的商品交易會。然而，早期的伊斯蘭傳統對前伊斯蘭的朝聖和朝聖者集市並沒有隻字不提，它確定了幾個舉辦此類活動的宗教庇護所（ḥarāms），其中一些離麥加不遠。
此外，傳統伊斯蘭朝聖的所有最重要的活動，即麥加朝覲，實際上都是在麥加城外進行的，離麥加城本身有幾英里，活動高潮是在阿拉法特山（Mount Arafat），大約在麥加城以東12英里（19公里）。這一點很重要，因為現代學者普遍認為，傳統的伊斯蘭朝聖很可能反映並吸收了前伊斯蘭的習俗，這一點伊斯蘭傳統也同意。然而，如果傳統的伊斯蘭朝聖是以古老的阿拉伯宗教習俗為基礎的，那麼這就告訴我們關於古代麥加的一些重要資訊。
所有最重要的麥加朝覲活動都發生在麥加以外的地方，這一事實有力甚至令人信服地表明，在這一地區舉行的任何前伊斯蘭朝聖活動都不涉及麥加城本身。在早期伊斯蘭資料中關於這些古老儀式的所有討論中，麥加幾乎一直是作為一種後來添加的東西而出現，如果有的話。
伊斯蘭傳統本身掩蓋了在伊斯蘭興起之前麥加有任何朝聖或宗教庇護所的存在。麥加最終被納入麥加朝覲的傳統儀式，成為朝聖的啟動和著陸點，這似乎是一個次要的、後伊斯蘭的發展，很可能是在七世紀後期引入的。將麥加和它的「聖殿」，即當今的黑色立方體「天房」（Ka’ba），作為朝聖之前和之後的一站，是在這些古老的「異教」儀式上打上明確的伊斯蘭烙印的重要方式。讓朝聖在穆罕默德第一次開始接受降示和組織起新的一神教群體的城市開始和結束，向所有人表明這些儀式絕不是「異教」，反而從本質上是徹底的一神教和伊斯蘭。
我們可能會問，那麼，在前伊斯蘭的麥加是否有任何宗教聖地？很難確切地說有，如果有的話，也肯定不是現在這個形式的天房，它是七世紀後期的。我們有理由認為，這個偏遠的小定居點的牧民和他們的家庭會有某種他們所崇敬的當地的神聖聖地。然而，除了麥加的500名左右的居民或許以及附近的一些遊牧民之外，一個小村莊的聖地幾乎不可能有任何重要意義。也沒有理由認為它是任何一種重大朝聖的焦點，或者是不可侵犯的庇護所的原因，或者是基於高價值國際貿易的經濟的推動力。相反，從所有方面來看，古代麥加是一個偏遠、貧脊的地方，那裡目不識丁的遊牧居民一定與地中海和美索不達米亞晚期的古代相當隔離。
這些文化和經濟上的限制顯然提出了深刻的問題，比如古蘭經這樣複雜的文本與穆罕默德時期的麥加這樣一個寂靜的小村莊之間的傳統聯繫是怎樣的。古蘭經的內容要求受眾浸潤在古代猶太教和基督教的傳統中。麥加的牧羊人怎麼會有這等水準的必要的宗教素養來理解古蘭經對猶太教和基督教傳說的持續和省略的引用？此外，沒有證據表明麥加附近有任何重要的基督教存在：最近的已知人群距離麥加有500多英里（800多公里）遠。
顯然，古蘭經的起源一定比後來的伊斯蘭傳統所記得的要多，因為穆罕默德時期的麥加（或者說他的麥地那）似乎根本沒有能力產生這樣一個高度世界性的宗教文本。為了了解古蘭經的形成，我們似乎必須把目光投向麥加和麥地那之外，不管伊斯蘭傳統告訴我們什麼。
作者
斯蒂芬•J•舒梅克（Stephen J. Shoemaker）（https://www.spectator.co.uk/writer/stephen-j-shoemaker/）
斯蒂芬•J•舒梅克（Stephen J. Shoemaker）是俄勒岡大學（University of Oregon）的教授，也是基督教歷史和伊斯蘭開端方面的專家。他最近的著作是《一位先知出現了：通過基督教和猶太教的眼光看伊斯蘭的崛起》（A Prophet Has Appeared: The Rise of Islam through Christian and Jewish Eyes）。
這篇文章翻譯自Stephen J. Shoemaker的在線文章「The making of Mecca」